欧洲脱俄,美国脱中:2022-2023年度特别报告
结束了三年的闭关锁国状态,未来的中国与国际社会的关系将如何展开,中国能否摆脱孤立状态,这些都是人们所关心的。尤其是,面对越来越高的地缘政治风险,中国以及整个印太地区能够避免乌克兰战争的混乱和痛苦,这对资本和政客们来说,都是最为迫切的问题与挑战。
因此,在不堪回首、举国皆哀的元旦跨年,虚晤咨询举行了一场年终总结内部分享会。虚晤咨询执行仲裁吴强博士在过去一年的研究和评论基础上,与各位有识之士分享了“欧洲脱俄、美国脱中”的大趋势,以飨过去一年对虚晤公司的诸多支持者,并且锚定未来的共同发展。本文据演讲稿录音整理。
1. 新的地缘政治启动
总结2022年,有两点:一,2022年所发生的、所产生的一种确定性;二、2022年所酝酿的、所制造出来的不确定性。这是在跨年的时候,国际社会对中国以及对世界最关心的两个问题。
那么确定性是什么?我们知道从2022年2月24日乌克兰战争爆发以来,这个确定性、或者说世界历史的进程就发生了根本的改变。这个改变就是整个欧洲开始脱俄。随着乌克兰战争爆发300多天,到了2023年1月1号,某种意义上讲,如果以能源政治为标志的话,那么欧洲已完成了脱俄——尽管战争还没有结束,远远没有结束。但实际上这场战争的政治意义,对世界地缘政治、对全球化的改变,已经完成了。欧洲的脱俄,这是我们看到2022年所完成的一种确定、一种根本的改变。
那另一种确定性的产生,实际上是已经绵延好几年了。从川普时代开始到现在,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伟大斗争的结果,就是美国的脱中。很多朋友们可能是在做生意,在企业工作,做管理,做贸易,或者是个人有一些计划盘算,那么可能更关心的就是在欧洲的能源政治、欧洲的脱俄之外——俄罗斯在未来不可避免的战败和孤立化、甚至要回归亚洲的这么一个进程当中——以美国为主导的一个地缘政治的改变,就是脱中。这个脱中我待会儿会仔细的来讨论,它会在供应链、在各个方面引起一个缓慢的变化——它也许不是一种激进的变化,不像欧洲脱俄那样在一年之内就完成一个相当激进的变化,而可能是一种相对长期的、缓慢的、就像它的开始,其实更早,或者说像一种穿越的再现。
但是,美国脱中这样一个进程是我们在2022年能够明确看到的。就像大家都能够看到的,在投资领域、IT业、芯片业、制造业等等的各种趋势,从美国对中国企业的制裁清单到纽约证券交易所对中国公司会计审查规标准的变化,到台积电在美国设厂等等,我们都能看到。
在美国脱中的这一进程中,反观欧洲与美国的跨大西洋关系,在过去一年是走的前所未有的近,至少是过去十几年以来从未有过的亲密。但是在欧美亲密的关系当中,他们各有侧重。我们不要拿欧洲和中国的关系去自我安慰,以为美国脱中但还有一个欧洲在其中扮演骑墙的联结角色,包括在这个过程当中日本和韩国以及整个东盟在其中扮演的相对步调不统一的角色。它们实际上是美国脱中的这个大框架当中的从核心到边缘的不同分布,就像外围的行星带,变化的进程较为缓慢。
但是欧洲的脱俄,过去一年这个脱俄的进程,与美国脱中相当的类似,可以把它作为一个先行者来预测未来以美国为首的脱中进程,它会在未来比较长时间如何展开。
另外一方面,我们谈不确定,是在谈这种欧洲脱中、美国脱中当中不同的步调,这种不同步调确实包含着不确定性。
Ian Bremmer,欧亚集团总裁在跨年的时候发表了一个评论,谈中国的不确定性。他对中国的看法也在过去一年发生了相当的变化。在所有不确定性当中,中国本身的这种不确定性,在他看来,是对全球化、对世界秩序的一个威胁。Ian Bremmer在过去几年可不是持这样一个论调,包括我们看桥水集团,看其他一些互联网上经常比较活跃的人,比如说华尔街的那些智库、投资人、基金他们对中国的态度。我们看到,过去一年,他们的态度都在发生相当微妙、但是根本的变化,他们在避免直接来谈中美对峙、对立、对抗的时候,越来越重视在过去一年中国的清零政策的效应,也就是中国跟整个国际社会关系的变化。
在他们看来,中国的内部政治所包含着一种高度不确定性。在过去几年,中国的民营企业家,中国的教培行业,中国的几乎所有人应该说感同身受,那我这里就不展开讲了。但是这种不确定性会在今年2023年以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被国际社会重视。
这种不确定性,其实在我个人看起来,它是以一些确定性,我们可以明确的来谈的一些条件,或者说一些结论作为条件,那么这些结论是什么?这些结论就是我们在过去几年、特别是过去一年所看到的,有关为什么会产生这些不确定性,实际上是以一种国家的违约作为条件。这是国际社会最关注的一些问题。
这个违约,首先发生在国内层面。过去几年我们看到的违约,表现为对所谓的民营资本的背弃,也是对过去30年一个重要社会契约的背弃,即对九二年市场经济以来闷声大发财、人民和执政集团之间所达成的一种社会契约的背弃。
这种内部违约的另一个层面,是相对于三个代表本身所包含的与代表先进资本、先进生产力之间的吸纳性的政治承诺的背弃。
而在国际层面上,从2016年针对黄岩岛的国际仲裁,到有关台湾海峡,中国在对台湾问题上政策的变化,显示它在违背50年前的一个中国的一些基本承诺,虽然其中有“一个中国原则”和“一个中国政策”的一些微妙差异,但实际上是对50年前中国希望融入国际社会、与美国和国际社会缓和的承诺的背弃,即承认和维持现状的承诺,也是对现有国际秩序即美国治下和平(Pax Americana)的承认,而代之以将寻求统一作为台海永久和平的条件(Pax Sinica)。这个背弃是相当的根本,才有我们今天要继续展开的、要谈论的地缘政治。
2. 新的地缘政治:硅基政治
在后疫情时代,我们现在关心地缘政治,国际环境的变化,讨论起点要从秦刚部长从美国回来,他所谈的中美关系稳定的重要性。这个话什么含义?实际上就在呼吁中美缓和。在2021年底明镜的年终回顾当中,我就提出来,中美缓和是2021年之后中美的一个大的趋势,缓和是一个主调,当然Melody之外还有局部的短暂的冲突和对抗。
如果放在过去十年民族主义逐渐上升的浪潮当中,在与国际社会渐行渐远的过程当中,那么中美缓和便是相对于这种浪潮的调整。在与美国全面的紧张和螺旋上升的竞争关系中,战狼外交无法再持续下去了,而且它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好真正对抗的准备,需要缓和。这种对缓和的需要,是我们理解今年以及未来美国脱中、也是无法扭转的一个政策基本框架的情形之下的中方的反应,这是我想谈的第一点,也是我们讨论地缘政治的起点。
那么这个缓和,以及过去贸易战以来的冲突、紧张,以及所谓善于斗争,敢于斗争的这个年初的号角,这既是对当下各地方两会也是对这个周末马上就要召开的全国政法工作会议的一个定调,也是对今年整个的新政府班子、对美工作在全球重新展开外交的一个定调,它并不妨碍我们来理解在中美持续走向紧张、甚至对抗的、既竞争又合作的这么一种背景下所展开的一种缓和关系。
这种缓和,从反面印证了我对从2008年以来中国与世界、特别是中美之间的一种关系变化,也就是新冷战。我一直倡导了“新冷战”的概念和框架,已经十余年,来解释中国国内政治和中国与世界关系的变化。
到了乌克兰战争爆发之后,当战争持续、清零持续到世界看到有关欧洲脱俄、美国脱中这样两个相当清晰的信号,人们终于意识到、也终于开始接受“新冷战”了。尽管中美双方也都有各自的理由拒绝或者避免承认新冷战,但是实际上新冷战现在已经从2008年高加索战争以来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了,这是我们来理解地缘政治以及未来我们这个分享会的一个基本的理论框架,其实就在新冷战的框架里头来讨论地缘的、经济的、以及我们个人的一些选择。
当然,当我们谈新冷战,首先要理解战后的旧冷战,那是围绕着意识形态竞争和两个制度——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之间的竞争,以及围绕着石油、这种能源政治的竞争所展开的,延伸到核武器的竞争。
我们谈新冷战下的地缘政治,也不同于一战、二战期间那种基于地理或者欧亚大陆所展开的例如所谓大空间理论,也就是海洋与陆地霸权的竞争。那是1492年大航海时代以来的全球殖民主义、全球资本主义发展到最后的灵光闪现,变成一次大战和二次大战的地缘政治理论,从19世纪的均势理论发展成围绕所谓生存空间的争夺。而我们一般意义上谈的地缘政治,实际上指的是二战结束之后的一种以冷战为基本框架的、围绕着意识形态制度和石油以及市场所展开的一种竞争,这种竞争在30年前已经有了结果。
然而,我们今天谈的是新地缘政治。其中当然还有很多旧能源政治的要素,比如说继续围绕着能源在展开,围绕沙特、伊朗的石油、天然气的争夺,等等,但是这些旧的能源政治、旧的地缘政治因素继续的同时,新地缘政治正在改变旧的地缘政治景观,新的其实才是决定性的。尽管它的力量也许很小,份额很小,但它们是根本的。
那什么是新地缘政治的要素呢?就是我在过去十年一直在谈的硅基政治。它不是在碳氢化合物的化石燃料基础上所展开的争夺的地缘政治,而是在以半导体芯片、以硅基为基础所展开的地缘政治,包括芯片本身,包括AI人工智能,包括互联网社交媒体,连同所有这些硅基的意识形态、硅基的工业产业和社会结构的重建,以及硅基的全球供应链也就是工业体系的和制造业的重整。
这是新的地缘政治最重要的竞争。我们大家才能理解为什么有台积电的问题、美国对中国芯片业的限制、美国的制造业回归,如此等等;以及理解推特和马斯克、扎克伯格和Facebook等等在这场竞争中的意义。在中美竞争这个框架当中,在每天都在进行的cyberwar之外,他们所占据的,实际上是硅基意义的新冷战的战场。
在乌克兰战场上,我们已经看到了这种较量。那么在未来,如果现在中国已经看到了台湾海峡在目前的这样一种危机层面上展开的冲突是不现实的,意识到了各种卡脖子,那么就意味着被迫缓和,就是中国不得不以时间来换空间、来换取其他的战略准备的一个根本原因。而且,这个空间不是地理或者人口意义上的,而是硅基意义上的社交与国际空间,有关认同与差异、安全与承诺。它才是台湾海峡两岸之间基于硅基的竞争关系,远远超越两岸。
因此,新地缘政治的基础,也是超地缘政治的。因为硅基半导体、互联网、社交媒体以及硅基的制造业,它对旧的全球化供应链,比如中国的世界工厂,对这种不是基于硅基的世界工厂模式是一个颠覆。这时候我们再来理解中美欧三角关系,理解中俄关系、以及中俄关系的这种合作的不可能性,后者不是在硅基意义上来进行,仍然是在旧的,在森林、石油、土地、和制造业等等领域展开的中俄合作,使它缺乏足够的竞争意义。
3. 未来的中美竞争是一种总体竞争
在硅基意义上,我们就可能理解新冷战跟旧冷战的另外一个区别,也是中美关系真正的竞争的一个框架,就是在脱钩(decoupling)的过程当中,他们的竞争是怎样一种竞争?我将它称之为一种总体竞争。
也就是,一种对应着四个自信所展开的四个方面的竞争,最终形成一种总体竞争。这既是相对于一战开始的总体战而言。总体战是一种军事冲突,相当残酷,在乌克兰我们也看到了这种总体战,一百年前模式的重复。俄罗斯已经在进行未宣称的总动员,或者说准总动员,那乌克兰作为防御方更是全国动员,但是他们也在努力保持既有生活方式的不变。
那么欧洲北约对乌克兰的大量的援助,也已经到了一种不是总体战情形下的最大程度的动员。而在中国和美国之间,太平洋两岸之间,中国和印太地区之间,未来长期的发展,在我看起来当然不会很快进入到总体战,或者说不会很快进入到我们将来要谈的第二次太平洋战争。
但是,因为四个自信和新举国体制的提出、以及美国脱中政策和趋势的确立,我们可以说,中美之间的总体竞争已经开始。而总体竞争又是以硅基为基础,展开了新冷战的具体是个方面,在道路选择、制度之间、文化之间,和意识形态之间,也就是理论和观念之间所展开的总体竞争,包括在治理模式上所展开的竞争。
所以说,过去三年之所以坚持清零政策,都是在试图展现这四重竞争或者优势,特别是制度竞争。这是新冷战的总体竞争的表现。从坚持使用中药、拒绝更有效的疫苗,拒绝有效的药物,宣传美国、欧洲和日本如何如何,都是新冷战的总体竞争的具体展开。这才是我们要理解的新地缘政治的另外一面。